*恩鹏
*恩鹏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散文诗人,评论家。
“我仿佛披上了卑微的袈裟”
——张敏华散文诗集《风从背后抱住我》序
*恩鹏
一
“风从身后抱住我,我仿佛披上了卑微的袈裟”。物活论或者泛灵论的绝美诗句一下子攫住了我。风,或是清风,或是大风。是《列子》背负青天而飞之风。是《庄子》大块噫气万窍怒号之风。是宋玉“不择高低贵贱高下而加焉”之风。风,不单单是自然之象,它吹起的是寒潭的翅影、斑驳的征袍和沧桑的旗旌。风吹在了诗人身上,便是一种随形化迹的生命精神。它的超越性、丰富性与广延性,在一道看得见、触得着、具有人性温度的“风”中体现。自然之象,有了人本的品格。物化审美、化境喻指、广远精微。浑涵汪茫,自由卷舒。意象的审美化或者说以象附理,以意润文,冥然契合了其精神的哲学思辨。张敏华的文本写作,思辨从容,得心应手。
当然这是多年的文学修炼所致。张敏华是一位90年代就活跃在散文诗坛的老散文诗家。他与我,都是首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的成员。最早之时,我在《散文诗》等刊读到他的作品,语言简捷,唯美雅致,精雕细刻,思想厚重。这是散文诗最难得的、也是评论家所积极倡导的“小中见大”之最佳创作境界。在张敏华的散文诗作品里,最完美地体现出来。而在我看来,“小中见大”是散文诗文本前瞻而又严苛的创作理念。但是,“小中见大”到底写什么、怎么写?则是众多散文诗家所必须思考的。小中见大,是手段;写什么,则是独立课题。
因此,在我看来,张敏华的作品,文本主题繁多,体现的是:人与社会的关联、隐喻性的现实批判、对话式的心灵剧场、生命精神之指向、大时间观、人文精神与价值观的认知、灵*的审视与救赎,等等。荒诞、魔幻、意识流、戏剧性片断、物活移情等等,手法多种,思想立体。文本中的陌生化的语言隐喻,很好地服膺于文本思想。
二
张敏华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,就有了许多的上乘佳作。
《感觉》只有59个字,短而有力:
火车驶入隧道,我走进梦想的场景。车窗外,许多岩石一样坚硬的情节,暗淡地闪过。
经历了从黑暗到黎明,谁还会轻易地遗忘漫长?
火车、隧道、岩石、黑暗、黎明,有如特朗斯特罗姆似的密集意象,人生的急促感与历史剧场的嬗变,诸多“冷的”意象,顿悟了时间之苍远,人世诸事的沧桑与茫然。《无常》82个字:
晨钟唤醒草木,蟋蟀替代耳鸣,风和叶谈论离别与生死,鸟换取无常的天空。
餐风饮露,一个倥偬的身影。
回首,山峦浮脉──牛羊放归南山。
寥廓夜空,一场雨夹雪融化生与死的界限。
以“自然图景”求证人类的生命图景。无常,是无常世界的无常。是展开了的现实的人类世界图景。《终于》86个字:
镜前,贴近镜面,我终于看到自己日渐衰老的模样:黑眼圈,白发,鱼尾纹,老人斑,曾经眉清目秀的容颜无迹可寻。
拧开水龙头,装满一杯水,用力泼向镜子,我终于把镜子打碎,把自己淹没。
大刀阔斧,纵横睥睨,语言纵放,让时光的酷烈感顿时显现。预示生命不能脱离精神而存在,人的精神本体需要内心来认同。写作之思,有如圣人以妙物而为言,虽有上智,犹不能定其体状而穷其幽致。那么,所有的外在感触,都将是浴洗灵*之必须。文学之根本,是观纳万象而成就其品格,这是意义化写作之必要。
于是,便有了“父亲也像是一头贫血的水牛,满身的泥巴和憨厚”(《回忆》)中的“父亲”与“水牛”的联类。便有了“关心春天的人,将得到爱情”(《那边》)中的“春天”与“爱情”的联类。文本充盈着审美静观。审美静观论,是康德、叔本华关于审美学说的基本观念。简言之,是以物观物,才能消除主客体的界限,从而进入物化审美与泛灵创造。张敏华的文本语言,轻小却是厚重,微小却是宏观。心性虚空,澄怀味象,盛装万象。文本理念,由物的变化,观人的精神之变,析出生命存在之理。如《晚年》:
他坐在一把旧藤椅上,翻找着字典中生僻的词。冬天的阳光格外温暖,记忆松弛了。
“时间差点要了我的命。”他喃喃低语:“这里──距离生死还有多远?”他依然恋爱、写作、旅游──回春之力来自自然。
他不停地喝着茶水,渴望在体内有一座茶园,有一个湖泊。但现在他吞下一粒止痛片,咬紧牙疼的腮帮,转过身来。
阳光大水般涌动,恍如时间的律动。伍尔夫式的思考,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,主体对于物性的“敞亮”,广远精微,毫无滞碍。运用小说笔法于诗句之中,是一大特点。便有散文诗文本最重要的“叙事性”的存在。有了叙事性,便有文本自由言说的喻指。否则,无法厘清文本所要表达的意蕴。《心境》是一组自省的生命存在观。每句开首,是一个“名词”的题目,有如诠释的词组,“弥散”“茫然”“逢生”“曾经”“面影”“避难所”等。比如:
天堂。什么都在扩建,殡仪馆新的告别大厅:宽敞,明亮。修剪过的花草,格外葱郁。啊,还有什么会进入这天堂?死亡不再令我恐惧,我活着,每天走路回家。
新生活。我起身离开,远远地离开,什么也不带走。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,开荒种地,开始新的生活。把将来变成现在,又把现在变成过去。
《邻居》似写别人,其实是写自己,对自己的审视、阅读、诘问,生命来处,对世界的认知,对理想的感悟。审视与被审视,灵*的批判和对价值观的置疑。还有《堆积》中的世相本态,《匮乏》中的虚实之辨,都造化相通,托诸本体意义的指向而走向哲学辩证,终将揭开内心的坦白:为道出思想,需要怎样的努力过程,喻示人生艰难地抵进。卡夫卡式的人之异化为“甲虫”,在“被时代”里,是怎样的生命存在?
《废墟中的猫》是寓言体的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。以荒诞的言说、现代意识的植入,让文本充盈力度。
废墟中的猫,过着隐秘的生活。在白天,它屏住呼吸看着行人,它的毛色黑白相间,它在干涸的下水道里藏身,它对拆迁生活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