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前故事丨网约车
二十分钟前，我做了一件蠢事，这导致我现在不得不在一个昏暗的路灯下，不停地跺脚、呼出热气，只为了等半小时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网约车司机接我的电话。只要等他接了我的电话，然后告诉他我骗了他，再把实话说出来，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家了。我握着手机，眼睛不敢从屏幕离开半分，生怕错过他接听电话的瞬间。之所以会有出现这种窘迫的情况，都要归咎于我刚才那个愚蠢的行为。事情回到半小时前，我下班了。我浑身酸痛地走出公司所在的写字楼。原本应该有很多共享单车停靠的路边，现在居然连一个车轮都见不到，果然加班的代价是惨痛的。其实“代价”这个词并不准确，毕竟连加班费也没有的加班，遇到这样的局面只能说是雪上加霜。都这个点了，我只好叫了一辆网约车，一想到司机下班的时间比我还晚，我对这个司机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。同是天涯打工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识。不久车来了，我上了车。上车的瞬间，我和司机对视了一眼。司机：是尾号的乘客吗？我：对，去幸福家园南门。司机：幸福家园南门好像去不了，封路了。我：那停在对面那个坪凡社区，我走过去。街上的人和车都已经不多了，我找了一个可以让背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瘫坐在光线微弱的车里，听着车上无关痛痒的广播，看着街边的路灯不断往后移。这种景象给我一种我可以停留在这一刻，什么也不用想，什么也不需要担心；没有项目等着我去推进，没有事情等着我去做，没有消息等着我去回复的错觉。我的视线慢慢得模糊，思绪也越来越迷离，几乎快要在车上睡着。可还没有在这种与世无争的环境中，收获片刻安宁，一个电话就打来了。听见手机中传来的任何声音，我都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，好在来电显示告诉我这件事情并不是很急。我：喂王总，您说。...我：没问题，明天我让小陈把合同给你寄过去。...我：OK，你看方便的话，我们还可以再面谈下。...我：好的好的，那就这样，再见。挂断电话以后，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车上睡着了，想到第二天还有成堆的任务要完成，我叹了口气。这个时候，司机突然和我说道：老板，不要叹气啦，睡一觉就没事了。我笑了一声：我不是老板。司机也笑了：我这样的想当老板都当不了。即便我说了自己不是老板，但是他好像还不相信，他已经把我彻底当成了一个老板。我记得高中去理发时，理发店的Tony老师问我在哪里上班；上大学时因为长的太着急被当成了体育老师；毕业以后去眼镜店挑选眼镜，也被别人问过店里的眼镜多少钱。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，我被人误认为过是任何其他的人，但是把我这样的人当成老板的，还是第一次。后来司机不断地和我聊天，从他的话里可以感觉出他是一个很有表达欲的人。司机：老板啊，人是不能叹气的，叹气的时候人的运气和精力都会被叹走的。我：是啊。司机：这是真的，我早就发现了，像我从来就不叹气，叹气多了人都会变老的，而且你都已经也是成功人士了，有什么过不去的。我没说话，他又补了一句：我要是你，每天都笑醒。他很热情地在和我说话，但是我却并没有和他说什么。虽然他的性格应该很好，但我并不太喜欢他一直误解我的感觉。已经过去了这么久，我再去和他纠结我是不是一个老板，反而很尴尬。不过也正因为他一直主动地和我说话，我相比上车之前更轻松了一点。于是我任由着他继续发挥，我有一茬没一茬地接着。然而我的思绪已经慢慢地飘向了窗外，我看着不断向我身后经过的万家灯火，看见两边的高楼大厦里一间一间亮起的灯，我好像看到了每一盏亮起的灯光里是一个又一个幸福的家庭。我看见无数个家庭中的丈夫抱着自己的孩子，妻子也在做着家务或者看着电视，他们都有着稳定的生活。也许他们每个人的工作都不一样，但是他们都在人生的道路上稳步地往前，一天一天地收获着自己为之努力的未来。而我呢？当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，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的工作，经过了二十多年却依然对未来的种种依然充满未知，只能不断地通过忙碌的动作和行为暂时忘记我需要面对的事情。想到这里，我把头从窗外扭了回来。冬天的空气非常干燥，刮的风也凌冽颤人，我坐在车里依然能听见车窗外呼啸的风声，我看见路边的树都只剩下树干，树叶早就掉光。这些树就像是从地面劈向天空的闪电，只不过树木缓慢而踏实，而闪电缥缈又虚幻。我还真没有仔细留意过这个城市里其他人的生活，我平时根本接触不到这么多人，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融入到别人的生活里。只不过终日为了欲望徒劳的奔走。我对于社会是什么呢？我未曾做过一件对社会或者普罗大众有意义的事情，也没有做过一件坏到惊天动地的事情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陷入生活的泥潭太久，沾染了一身烟土味道。我深陷社会中最基础的环境里，却又几乎和社会脱节。想到这里，我又听见了司机在和我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，我看着身边这个人，表达欲突然地迸发了。我开始寻找机会试着和他说说话。司机：老板，你是做什么的？终于等到机会了，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真正地交流，除去工作，除去客套和应酬，真正地和一个人随心所欲的交流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在司机眼里是谁了。我：我做过两年教育培训，现在是做互联网相关的。司机：互联网，互联网挺好的，现在啥都在向互联网靠拢，我跟你说，传统企业现在的路太难走了，想吃肉就还必须跟着时代走。我：不过做互联网也要看领域，我主要做的电商。司机：电商我不太懂，我只知道很赚钱，那老板你肯定很有钱。我开始和司机聊起来，天上地下，历史*治。不过很快的，司机手机里传来声音：前方已到坪凡社区，目的地在您附近，本次导航结束。下车的时候，我和司机热情地告了别，他带着光的眼睛和意犹未尽的笑容，让我知道他也还没和我聊够。下车以后，被车门阻绝了一路的凌冽寒风又一次钻进了我的领口，一股彻底地寒气催着我快步地往家走去。冬天的晚上其实也很美，诸如喉中喷涌的热汽，这是任何一个年龄段的人都会忍不住看几眼的东西，我看见我所住的大楼中开着的灯，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等父母下班回家的场景。现在来到另一个城市生活，家中依然也有一个重要的人在等着我。是呀，对于整个庞大的社会或者世界而言，我的的确确太渺小了，但是对于我的家庭来说，我比整个世界还要重要。在车上瘫坐了一路，我的背也不那么疼了。离家里越来越近，我感觉到自己的分量也越来越重。我没有能力可以为社会造福，也没有这么伟大的理想，我只想要身边的人在我的努力下，可以过的更好一点。不得不说那辆网约车的座位很舒服，司机也很热情，和他讲话很放松，如果时间足够，我们很可能因为投机而互相认识，最终成为朋友。可是当我想到这里，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。司机对我的侃侃而谈，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成功的大老板，我本来应该坦诚相告，以最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他。可是我却做了什么？冒充着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份，编造着一个一个的谎言，去满嘴谎话地跟一个已经跟我敞开心扉的人交谈。我能感受到司机把我当作老板时候的羡慕，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现在生活的不满，是啊！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，他也是一个在生活中奔波而不得志的人。在和生活的竞速中，他也想和一个人好好说说话，可是这个时候，我编造着谎话，让他沉浸在虚假的憧憬里，他全程都在支持着我的一切观点，但是他深信不疑并且羡慕的背后，全是我的胡编乱造。想到这里，我的身体里有如蚂蚁在爬，这个网约车司机给我带来了真实的希望，而我却给他制造了不切实际的幻想！我终于忍不住，我必须要告诉他实话，我也只是一个每日起早贪黑的普通人，我并没有那么见多识广，没有那么事业有成，我必须告诉他，于是我在很冷的街边，给他拨了电话。我握着手机，眼睛不敢从屏幕离开半分，生怕错过他接听电话的瞬间。果然，他马上接通了，但是他并不知道是我打来的。喂，哪位。这个声音平静且低沉，和刚刚在车上两人高谈阔论时时完全不一样的声音，我知道他此刻已经归于平静。我什么也没说，挂掉了电话，再一次笑了自己的愚蠢。我应该好好地生活，这个天气这么冷，给别人带来一些温暖就够了。我转身远去。昏暗地、斑驳的路灯上依稀挂着锈迹斑斑的字样：幸福小区南门。点击图片查看往期精彩内容作者：至阳文章丨故事丨分享欢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