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习惯利用空闲散步,尤其喜欢独行于郊野的山道。冬日的晴空分外纯净,深吸了口从山野漫过来的寒凉,脑际疲惫的空白似乎一下被填满,远望如波涌扑面而来的山峦,我顷刻间有了种独享整个天地的豪迈。远离人群,信步而行,或徐行赏景,或疾走追风。浑身被自由撩拨起的活力电火,窜行到每一根神经末梢,仿佛在空气中噼啪爆闪!
远处道边坡地上兀立着一株马尾松,孤零零,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站在那儿。挨到近旁,我惊悚得身上鸡皮咋起:残酷啊!不知是何种残酷外力,野蛮地将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折断。当初的景象你一定可以想象得到:松的上半身硬生生倒挂下来,只剩边上一点白茬和树皮连着,白色的血凝在犬牙样的茬口,树下的草们一定还回忆得起松树的痛苦嘶吼。是何种“野蛮”施行的腰斩?是人力?抑或是“天打雷劈”?在叹息野蛮的非人道同时,我又不得不被松树顽强的生命力所折服。松树那冲着大地的头颅,忘却了腰斩的伤痛,继续努力而坚定地向天空寻找着太阳的光明,经年累月,天地精华又重新成就了松树独一无二的别样生存姿态!这样的姿态和情怀,不正是千百年来文人骚客们一直讴歌的对象吗?
松树的坚忍是求生的欲望赋予,让生命顽强且骄傲地“活着”,就是它努力的全部意义!我不由想到,那么人“活着”的意义又是什么?关于“活着”的内涵,古今哲人皓首穷经求证过,芸芸众生劳筋饿肤践行过,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,然而答案总是那么的扑朔迷离!
松树干上有一线蚂蚁队伍在忙碌,是群工作中的小黑蚂蚁,上行的心无旁骛赶路匆匆,下行的噙举着嫩松针攒力而奔,这线蚁队如一汩细流缘树干没入草丛。松树根部有一团突起的白色絮状物,像个微型地堡样伏在暗影里,一只有着长方形躯体的灰色大蜘蛛从白色地堡的小口爬出来,伏在蚂蚁队伍不远的枯叶后窥探。突然,灰蜘蛛飞速弹跳进蚂蚁队伍,咬住一只黑蚂蚁后又飞速退回到白色地堡里,整个杀戮过程结束于瞬间。而匆忙的蚁队波澜不惊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,继续着既往的井然有序!
又想起儿时曾经被我养过的一窝红蚂蚁,严格来说,蚂蚁们不是被我收养,而是被我强行介入了它们的生活。我在蚂蚁的巢穴出入口,用红粘泥圈了墙,然后拿一片玻璃盖上,当了屋顶,于是红蚂蚁们就有了间光线充足的客厅。我又去捕捉了些活虫子,关进蚂蚁客厅,这样客厅又变成了斗兽场,我是唯一观众。最惊心动魄的战斗莫过于群蚁大战螳螂,一群红蚂蚁,在数十只大脑袋兵蚁的带领下,爬在庞然大物的螳螂身体上撕咬,剧痛中的螳螂乍开薄膜样双翅,挥舞着双钳,左砍右啄,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,它只能将近身的敌人钳住撕碎。场面异常悲壮,红蚂蚁尸横遍地,到处都是它们的残躯断肢,但螳螂却更像西楚霸王乌江决战,纵使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,也难免粉身碎骨成蚁食!
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厮杀,丛林法则永远是人类无法摆脱的梦魇!跟天斗,跟地斗,跟人斗,无时不斗,无处不斗。蚂蚁的战斗是为了生存,是为了让种群的生命骄傲地“活着”且能一直“活下去”。为了这个目标,黑蚂蚁可以葬身蛛腹,义无反顾;红蚂蚁可以马革裹尸,力克强敌。而人类呢,要如何地“活着”且能一直“活下去”?我先撇开自相厮杀的丛林法则不说,因为这种法则一直是我们试图要克服的人性恶,在这里我只议议人类的“战天斗地”。
人类“战天斗地”的终极目标会以“理想和抱负”的形态呈现。那些为人类进步、社会发展作出了无私卓越奉献的一群人,我们且放在心中去敬仰和崇拜,我只说说普通人的“理想和抱负”。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循着固有的思维模式去给自己定位,财富、权力和地位是普通人的思想永远翻越不过的三座大山,如果谁能拥居其一,就会被大家定义为人生的成功者,而部分所谓“成功者”也会在人们的祝贺声中,内心升腾起“一览众山小”的气概,俯视之下,人群在他们眼里也就叠加成了三六九等的金字塔;反之,部分”不成功者“,会渐渐被挫败、沮丧、无望和沉沦等词汇占领头脑甚或丢失自己的整个人生。其实,静下心来细想,无论是所谓的“成功者”还是所谓的“不成功者”,内心不一定都真正的快乐和幸福,生命也不一定都真正的成功和圆满。在“活着”的过程中,大多数人都一定深深体会到:人生的欲望,让“痛苦”似乎总是如影随形!因为我们的大多数,根本没有参透或不屑去参透人生真谛。
读中学时经常要去校办农场参加劳动。有一次,我一锄头下去挖开了田埂边的一个蝼蛄窝,十几只蝼蛄惊得星散开来,但它们那双有力的掘土螯钳高速启动,眨眼功夫就又钻进了潮湿的土里。我伸手捉住了一只半个身子在土里的,这是只比较瘦弱的蝼蛄。它的下半段身体非常柔软,你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柔软能在土里掘开隧道,它的头部还算有些硬度,但最让你惊奇的是它掘土的双螯,坚实且长着锯齿,攥在手里,掌心马上就感觉到了它们的力量,这力量甚至可以划破你的皮肤。为了得到鲜嫩可口的植物根茎,蝼蛄强大了自己的工具,柔软了自己的肉体,隐忍了自己的“痛苦”,完全适应了地下潮热的环境。大自然的造化,让蝼蛄在千辛万苦、千锤百炼中,拥有了让种群生命骄傲地“活着”且能一直顽强“活下去”的本领!
我们探寻“活着”的意义,归根结底就是在探寻拒绝和摆脱“痛苦”的良方妙药。可是我们从来都是把探寻的目光放在制度改良和宗教信仰上,很少有人窥探一下自我的内心。当人们高踞“金字塔”上俯瞰时,当人们恭立“金字塔”下仰望时,你何不闭上双目,想想你的脚下,想想你脚下尘埃里的“蝼蚁”,这些最“卑微者”,它们忙忙碌碌,它们悄无声息,它们勤劳专注,它们无怨不卑,它们似乎缺乏思想,它们好像没有自由,然而,它们一切的一切都很现实,那就是“活着”,顽强且骄傲地“活着”。在它们的世界里,“活着”就是快乐和幸福,“活着”就是成功和圆满!
“蝼蚁”,较之于人类,渺小。而人类呢?较之于浩瀚的宇宙,那又是何其渺小!明白了这个“渺小”,人们奋力攀爬的“三座大山”,人们无度俯仰的“金字塔”,它们存在的价值又何在?心里没有了山与塔,也就弃绝了欲望和贪婪,也就远离和根除了“痛苦”之源。
当然,我们还可以去追寻那群“无私卓越奉献的”人,把对他们的敬仰和崇拜化作自己的目标并成为理想,但是很多时候,理想很丰满,现实太骨感!我们大多数人,并不一定能活成光环里的“他们”。可以做到的是,当你”活着“痛苦时,不妨收回你的视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