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有工兵班长开路,这两天,女兵们行进速度很快,有些男兵被甩到了后头。
这天晚上,班长大叔照例给女兵们搭了个大点的窝棚,再在旁边给自己搭了个小的,一切停当后,他钻进林子,准备解个手再回来睡觉。
忽然,树丛里闪出个人,打着招呼:“班长大哥,没睡哪!”
“你也没歇着?”班长搭讪了一句。
“睡不着哇。”那人说。
“睡不着就躺着呗。”
也躺不着啊。”
“那就转悠转悠吧。”班长解完手,想往回走。
“跟你商量个事儿。”那人“蹭”地一下,窜到班长跟前。
“什么事?”班长睨着眼睛瞧那人,夜色朦胧中看出他有30来岁,好像负过伤,头上缠条绷带,破烂的军装上别着少尉军衔符号。
他迟迟疑疑,欲言又止,班长有点不耐烦:“有话就说,有屁就放。”
他终于抬起头,像个乞丐似的,望着班长,可怜巴巴地说:
“今晚,你匀我一个吧!”
“匀你什么?”
“棚里的女兵。”
“啪”,一个巴掌下去,班长大骂道:“混账东西。”那人蹲在地下,捂着头哭了起来:
“我白活30岁,都快死了,还没闻过女人的味儿。你个老家伙,一人霸占五个,这公道吗?”
班长大叔把刀提在手上,在那人眼前晃了晃,喝道:“再不滚,一刀劈了你这个王八蛋!”
那人爬起来,呜呜地哭着逃走了。
“都成什么世道了,人还叫人吗?”班长大叔躺到自己的棚子里,怒犹未消。
又走了几天,山更高了,树林里整天弥漫着浓雾,耳朵胀得嗡嗡响,女兵们的体力越来越不行了,行军速度不断减慢。
这天午后,爬上一座山梁,远望对面山腰上露出一座野人的高脚屋,班长对女兵们说:
“姑娘.们,加把劲,看谁先走到那座茅屋前。”
女兵们咬紧牙,加快脚步,真是望山跑死马呀!眼看那草屋就在眼前,可是绕来绕去,足足走了半天才到。
人陆续到了,但左等右等不见译电员李君,她的好友林春着了急,眼睛瞪得老大,嚷起来:“快找人哪!李君出事了。”
班长大叔想到李君那疲惫的身体和菜色的脸庞,预感事情不妙,赶紧带大家往回走,走了有一个时辰,在一条水沟前找到一具尸体,身上已经爬满蚂蚁、蚂蝗,人已面目不清。
但林春认出那根大辫子,哭了起来:“这是李君,辫子是早上我给扎的。”林春失声痛哭,其他三位女兵都在默默地流泪。
班长大叔一言不发,他选了块高点的山坡,拼命用刀凿,用手刨,刨出一个坑,再把李君轻轻抱起,放进土坑,他像头野猪似的,又拱又刨,把土埋上。
之后,他拿起大刀,走到坟旁的一棵槟榔树前,哗啦几下,刮下一块树皮,在树干上刻上一行大字:李君之墓。
高大挺拔的槟榔树,为一位中国女兵竖起一座顶天立地的墓碑。
班长大叔收起大刀,在李君坟前磕了三个头,然后,默默地向丛林走去,他身后,紧跟着四个女兵!
李君的惨死,给女兵的心中投下一道沉重的阴影,每个人都在沉默中问自己:能走出野人山吗?
晚上,班长大叔点燃一堆篝火,见女兵们个个垂头丧气,便对郭小芳说:“小芳子,好久没听见你唱歌了,给大叔唱支歌吧!”
郭小芳的歌喉甜润动听,在前线,曾给士兵们带来多少欢乐和鼓舞啊!
可是,她现在眼泪汪汪:“大叔,我唱不出来呀!”
“唱吧,孩子。”大叔说,“你李君姐姐歇了,我们还得走呀!走出森林,好回国给她家报个信呀!唱吧!”
“我们一起唱!”护士长殷海华说。
“那好。”郭小芳擦干泪水,强打精神说,“就唱《我的家》吧!”班长大叔点点头。
于是,在火星四迸的火堆前,在空旷寂静森林中,飘荡着一只动人心魄的相思曲:
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,
那里有森林、煤矿,
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、高粱。
九.一八,九.一八,
从那个悲惨的时候,
离开了我的家乡,
整天价在关内流浪,流浪。
哪年,哪月才能回到我可爱的家乡?
……
歌声如诉如泣,若哀若怨,撩动了女兵们遥想故乡、思念亲人的炽热情怀。一曲未终,女兵已是泪水横流,泣不成声。
郭小芳一下扑到班长的怀里:“大叔,我想家。”
班长大叔也已泪光闪闪,他劝慰道:“小芳子,放心,大叔一定把你们送回家去。”
第二天早晨,天刚蒙蒙亮,下起大雨,窝棚根本不挡雨,女兵们躲在里面淋得浑身透湿,冻得直哆嗦。
与其缩在棚里挨淋,不如冒雨行军暖和些,班长领着女兵开始赶路,雨下得大,视线不清,路又特别滑,女兵们行走困难,好不容易爬过一道险象环生的山脊,前面是一片麻栗树林。
这时雨小了一点,大家也不歇息,加紧前行。
麻栗树长得特别茂密,阴沉沉的不见天日,明明是大白天,而树林里却好像到了黄昏,树底下是几尺厚的落叶,软绵绵,滑溜溜,人走在上面,像掉进棉花堆,举步维艰。
翻译李秀梅走在队伍的最后,林中昏暗,她还戴副近视眼镜,够为难的了。
突然,她被东西绊了一下,跌了一个跟头,眼镜丢了。
她到处乱摸,摸不着,走在前面的译电员林春闻讯赶来,她眼尖,看到了白框眼镜正挂在路边的一棵小树杈上,还在晃悠呢。
仔细一看,树下竟开着几朵野花,鲜艳夺目,还带着点点水珠。
“眼镜在那儿,我给你取。”林春心里高兴,为那眼镜,也为那几朵小花,说着,她大步迈上前去。
她哪里想到,野花跟前铺着的那层落叶是虚的,底下是个大陷坑,一直通到深不见底的峡谷。
译电员一脚踩了个空,落入陷坑,随即卷着陡坡上的浮叶,“哧溜哧溜”滚进峡谷,叫都来不及叫一声。华侨姑娘李秀梅哭得死去活来。
等班长大叔赶来,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大个子姑娘林春已经无影无踪,树杈下那几朵妖艳的野花,还在阴险地开着。
滇缅公路
作者简介
自小喜欢文字,小学生时,作文已常做范文。文青时期,多篇文章获奖。风雨几十年,爱好未改,喜读文史,坚持写作,欢迎交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