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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鱼联文乡间旧事by白泽生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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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鱼联文第59场

不死者

我从坟墓中复活

书鱼联文第59期-盲选-A4

乡间旧事

by白泽生

限定词:七月七日晴,忽然下起了大雪

 一


  李芳红早说给候家堡子里的候平了,现在变成了两换亲,候平的妹子候玉芳要嫁给李芳红的哥哥李芳明。


  李芳明是个傻子,口鼻歪斜,涎水鼻涕一直淌着,淌到嘴里就顺着咽了。衣服胸口前明光光的,有时候还能在脖子里找到干了的饭片片,小时候穿着开裆裤,走到哪里尿到哪里,长大再纠正不过来,屎尿都在裤子里。


  候家前年修正房上梁的时候绳断了,正梁砸下来是捎到了候平,打在腰上,躺了半天好了。上房最后修得高大明亮,红瓦,前墙贴了一水的白瓷砖,廊檐有半人高,正对着上房门修了三阶台阶,是候家堡子数得上的人家。


  候平早占下了李芳红,修好房请了阴阳看日子,八月二十一,十月初七,十一月初九,都是大吉,宜嫁娶。候平请了村里的老校长写吉贴,掺了金粉的墨写到红纸上格外气派。


  问好了本家两对属羊和属马的男女,喂好公鸡,五人带着吉贴和公鸡去让李家选日子嫁女。候平前一天晚上特意洗了头,刮了胡子,给皮夹克上了油。


  候平想着芳红,去年割麦的时候,她穿着一件水红的衬衣,袖子挽得老高,露着一对白生生的手腕,随着挥镰肉波一动一动,汗把头发凝成一缕缕沾在脖子上,顺着头发往下看,浅浅一点沟,再多的都裹在衣服里。候平喘出粗气,往年别人结婚闹洞房,昏*的电灯,炕上挤满了人,影子在墙上晃动,小孩爬在窗子外面窥探,一会上来一会下去。等揭开红盖头,凤凰衔柴,比翼双飞……他想象着芳红和他吃用红线吊着的苹果,咬的时候晃了,嘴碰到一起,甜的,人都哄出去,肯定还在外面听,悄声把芳红揽进怀里,她胖,一身白肉……候平想着出了一身热汗,在炕上来回翻腾到半夜,一根竹篾子扎进大腿才消停。


  候平第二天没能起来床,老娘叫了三回推门进去,看见后人光溜溜一身肉,被子缠在脚下,人昏死过去。


  候平瘫了,两条腿和腰没了知觉,扎针,请阴阳念经,一副一副中药灌下去,没用。


  李家要退亲,候家不肯,后来商议着,芳红嫁给候平,把候玉芳说给李芳明,没人问她们的想法,都只高兴总算能把香火传下去。


  八月二十一,芳红嫁到候家,玉芳的八字今年不利,明年嫁到李家。


  闹洞房的人热切中带着一些恓惶,大灯泡惨白惨白,候平靠着被子坐在炕角,抬头看见好几只蛾子绕着灯泡飞,撞到灯泡上撒下黑色闪光的细粉,有的停在灯泡上,他似乎闻到了焦糊味,窗外偷看的小孩子都被打走了,远远听见一声瘫了。


  人都打发走,芳红背对着候平睡了,候平硬是把她拉到身边,她摸起来果然又软又滑。


  二


  玉米已经能煮着吃了,芳红和玉芳到地里扳玉米,挖*萝卜,一人提了一竹笼回去,经过王峡的甜水井,她们在路边核桃树下歇脚,芳红去井边打水。


  “我的表跌到井里了,玉芳,你快来。”


  甜水井养活了周围四五个村,无论天多干总是有水。站在井边往下看,水悠悠地晃得人眼眩腿软。


  “嫂子,我不敢下去。”


  芳红嘴甜,半是哄骗半是恐吓让玉芳下了井,玉芳紧抓着井沿上的钢筋不敢再往下,她求芳红拉她上去。


  那天过路的候家保听见凄厉的哭泣和求饶,一声声的“嫂子,芳红姐姐,放了我吧……”,他跑近了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着鞋往玉芳头上手上打,听见他喊那女人跑了,玉芳满脸的血,手背也血肉模糊,救上来还在不停地求饶,不认人了。


  候玉芳被吓疯了,夜夜惊悸,有人靠近总是尖叫,直到阴阳连着三天在甜水井叫*,才慢慢清明过来,却还是战战兢兢,好好一个灵动聪慧的女子,如今畏畏缩缩。


  候家叫了一群人去李家闹,李芳红住在村尾的窰里,挺着肚子出来,于是一切又不了了之。两家谈好等李芳红生了,孩子抱到候家去,彩礼都退了,两家再无瓜葛。


  李芳红住在窑里养胎,肚子一天天大起来,村里总有闲汉到她门前撩拨,她高兴了搭两句腔,不高兴从窑里撂出砖头瓦片,骂他们祖上十八代。


  春三月,清凉寺酬神唱戏,芳红穿着水红的衬衣去了,吃了一碗凉粉,凉粉摊子对面是个照相棚子,照相的人戴着个黑坨眼镜瘫在马扎上晒太阳,见芳红起身,就招呼她:“姐姐,照相吗?”


  芳红看洗出来的照片,挑了一套还珠格格的造型,粉色大牡丹的旗袍,旗头上一朵大红花,红色的穗子,大肚子穿不进旗袍,芳红拆掉了枕头。


  吴银多进去给芳红照相,看她唇色有些白,想让她自己搽口红却神使*差地用指头蘸了,往她嘴上抹,凑近了闻见她身上热腾腾的香,那些艳红的颜色又被吴银多吃进嘴里,那天他只给李芳红照相,将几套衣裳全给她换过。


  芳红跟着吴银多走了,他们分开走的,戏毕了吴银多开着三马子往金集走,过了三天芳红去赶集,再没有回来,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。候家的人闯进窑里发现一堆枕头,气得连窰都封了,李家的人也不认这个女儿。直到三四年了,有人说在龙山见过她,穿着红裙子,嘴红得跟吃了死娃娃一样,后面跟着照相的吴银多,提着一塑料袋樱桃喂她,两个人在大街上你掐我一下,我摸你一下,说话的人呸了一声,回去了。


  三


  芳红爱吴银多,爱他热情如火,三马子停在大路上,他们在车棚里亲热,在长满红莓的苜蓿地里,成熟的莓子被压烂,汁水染在她的白衬衣上,斑斑点点洗不干净,每次穿她都心上热。


  刚跑的两年,他们走得特别远,一路在别人地里偷着吃,想给人照相,还被当地的照相人打过,于是剩下的胶卷里全是李芳红,她的媚笑,她圆润的脚趾,她穿着薄薄的纱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……后面他们跑到龙山去,找了城外一间寒窑住着。


  李芳红总是做梦,梦里自己的肚子慢慢变大,生出来的孩子要么有六个手指,要么豁嘴,要么痴呆,要么哑巴,没有一个正常的,刚开始只是偶尔,后来只要她和吴银多亲热了,晚上总会梦见生了一堆有问题的娃娃,慢慢的,那种事她也提不起兴趣了,她心里有愧,不好和吴银多说这些。


  日子安定了,旧日的事浮上心头,玉芳总是满脸的血站在她面前,和她说,有报应的。


  她恨玉芳,如果没有玉芳,候平瘫了他们是不会成的,她恨李芳明,他要不是个傻子,她怎么会配一个瘫子。


  也算有报应吧,小时候李芳明只是话少,结巴,她抓住一条菜花蛇往他脖子里放,吓得他满地打滚,将蛇摔晕后用小镜子剥了皮,血淋淋的蛇缠在他脖子里,听他哭天喊地,她笑得嘴都裂开了,那条蛇皮被她挂在房梁上,睡在炕上一睁眼就能看到,风从瓦缝里吹进来,蛇皮摆动,李芳明总包在被窝里,后来他就傻了,然后让她嫁了个瘫子。


  七月七,李芳红穿了红裙子和吴银多上街去,打打闹闹,他的手又在在她身上带起火,听说是牛郎织女见面的日子,他们也想仿个故事,打发了吴银多先回去,李芳红进商店买了一盒万紫千红搽上,一路紧往回走。


  半路看见吴银多坐在路中间挖牛粪,看她来了,笑嘻嘻地抓了一大把湿牛粪往她身上打,打中了就嘿嘿笑。


  吴银多成了个傻子,他原来黑夹克,头发梳得油光水滑,最爱干净,如今窝在牛粪堆里抓蚂蚁吃。


  原来报应在这里。


  李芳红看见日头越来越亮,有白点点从日头里落下,跟下雪了一样,手伸出去却什么都接不到,满眼都是乱飞的雪花,过了一瞬,她什么都看不见了,这才是报应的开始。

★★★★★

评阅语:

评阅语:A,真实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女性悲歌!在阴森可怖的乡村习俗中,女性的人生处处都是绝路。stan:踏实而沉重的故事,吸引人的文笔。海带猫:压抑痛苦厚厚的压在脸上,不能呼吸。认命,是苦,搏名,也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。喜欢白泽生老师的文。茹八一:成熟的文字总是可以引起读者共鸣。L:令人惊叹,相当成熟!寥寥数语,写出农村底层女性的悲哀与无奈,故事中每个人都过着悲剧的人生,也许他们本身并不是坏人,但社会赋予他们的命运就是原罪,愚昧、无知、贫穷就是原罪,故此才得到了所谓的报应。破题相当妙!谢之微:一场悲剧。命运不曾饶过谁,件件事儿都是环环相扣的,被推出来做交换的女孩子们真的很苦,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特定故事实在叫人唏嘘,最后谁也没得到幸福,唉。钟猹猹:白老师好厉害,压抑的情感从头到尾,最后化成一块石头堵在胸口了。太苦了,真的太苦了。看得很生气,为什么他们这么没人性。在那些人眼里,女人也是人真的这么难理解么?花璃果儿呀:太压抑了太窒息了,故事很有农村的乡土民俗色彩,在黑暗的农村社会,温情脉脉的情感关系终于在现实的压迫下崩溃。而“报应”或许是社会悲剧,也是两个女人的命运悲剧,有着浓重的宿命论的悲剧色彩……读完还能感受到那种窒息感,对于氛围的营造,白老师真是绝了绝了浅七: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悲剧化的宿命论也额外压抑。: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悲剧,也是所有人应该背负起来的责任。老师写的太痛苦太压抑了,但是真的好厉害啊!布兰:白老师太厉害了。压抑又平凡的乡村生活,压得人喘不上气。这是李芳红一个人的悲剧,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缩影。真的是希望破灭了,破得太彻底了,但其实那个短暂的希望是假的,原本就是海市蜃楼。太喜欢白老师的文字了,写幻想时轻灵自由,写痛苦时又压抑沉重,白老师太棒了!四百下:文字相当成熟,就是几个主角名字好像,我一开始看的时候上下拖了几遍确定谁是谁……陆地飞舟:好利的笔锋,好鲜活的细节,流畅极了,阅读体感实在舒服。时代与社会的烙印缩略在个人命运,好多声叹息。写的真好,呜呜呜呜。Yyu:写得太好了,整篇看下来压的喘不过气,白老师太会写了!四十九:很成熟的作品,作者一贯稳定得可怕,似乎什么都能写。卷卷毛:白老师一如既往厉害!在这样的环境里,每个人物都没得选,认了,一辈子就这样潦草过去了。一只猪籽包:好洒脱利落的语言,筛豆子似的摇下阵阵惊雷,让潜藏在时代里的脓疮爆裂而出。女性的痛苦总是被深深埋在宏大叙事之下,因为女性只是社会运作的道具。愚昧无知和穷凶极恶自称因果,而因果也只是求仁得仁,无关善恶。白君这一篇文内里沉重,双生花其实只有一种命运,令人凄怆。哀哉!期待白君更棒的作品!Tom:文笔成熟,语言干脆利落,反正我看这篇文章就跟我看过去的文学大家写的一样,厉害!a木同学:底层女性的反抗,她活在反抗后的恐慌里,等待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,斩落头颅。她将这一切归因于报应。可悲的不是她的遭遇,而是思维,所有的不幸,她只能认为是自己童年时期一次恶作剧的恶果。她没有出路,只能怨自己。可旁观者都知道,她不是因,畸形的社会才是。

本期主题介绍:

五十九场:不死者

End

书鱼联文第60场预告

所有的相遇,都是久别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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